72度.

别纠缠过去,别肖想未来。

【贱虫】Colour.(一发完)

我流预警.

背景是卑鄙死侍.

 

 

 

 

  他发现他的世界里出现了一个自说自话的人。

  事情的开端并不寻常,他站在那里——已经有些日子了,身上穿着橘红色的囚服,口袋里空空如也,翻个底朝天也找不到任何可以拿来证明身份的东西。他不知道自己是谁,身上发生过什么,又为什么站在这里,这里他妈的只有一片该死的空白。

  除了戴在他左手上的指环以外,他身上的所有东西都没有任何价值,包括这套带着洗衣粉味的囚服——或许那指环也没什么价值。他大部分时间用来对着视线中的一无所有发呆,那是从他醒来、发现自己置身此地以后最常干的事——在他意识到自己完全不想搞清楚任何事,甚至只想在这空白的囚笼中放任自流以后。

  那是一枚很奇特的指环,中间嵌着一只小小的蜘蛛,八条腿朝不同的方向伸展开,身上反射着褪过色的沙银光芒。

  他站在那里,不动,像个痴呆一样也不开口说话——显然是因为没有听众,但他偶尔会放一个屁,或者揉揉鼻子。他以为就会一直这么下去的,在这种空白的环境和状态里,保持沉默,保持冷淡,保持死亡。

  直到那个自说自话的人出现了。

  他从他的指环里钻出来,像一只快速被吹成形状的气球,那场面会让目睹的人联想到阿拉丁神灯,但对于他来说则毫无头绪——他一无所知,没听说过什么阿拉丁神灯的故事。

  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这个从自己指环里跑出来的气球在进行问题发言。

  “我是Peter Parker,Spiderman,你把我召唤出来了,你必须实现我一个愿望,否则我就不走。”

  他想了想,不对劲,这话不应该是这么说的。

  但他不在乎,以一种绝对麻木者的姿态。就目前为止在他最不在乎的事情大赛中稳坐冠军宝座的就是这个发言奇怪形态奇怪模样也很奇怪的气球到底走不走,因为在此之前他压根没什么好拿来评判在乎与否。他不在乎到甚至不想开口解释,也懒得好好打量对方,更没兴趣由于孤独寂寞等荒唐原因和一个气球攀谈。

  “你得帮我找到一件东西。”

  我不会帮你找任何东西。他在心里回答,因为他不认为这个陌生的来客值得他动动嘴巴。那家伙的形态很独特,从上到下都是发着光的银蓝色,像个鬼魂,或者什么其他的怪奇存在物。他穿着紧身的制服,上面有蛛网状排列规矩的网格,还有一双黑勾边白内里的大眼睛,它们先在正看着他。

  “Wade,回答我。”

  鬼魂轻飘飘地叫出了一个名字,那语气仿若害怕惊扰到熟睡的人一样——但这是矛盾的,如果真不想打搅就不应该在此处停留。他猜想那个名字属于他自己,属于他全盘丢失的过去,遗憾的是他并不在乎。

  “Wade?你听得见吗?回答我。”

  戒指里的人飘到他面前,就像一缕轻飘飘的空气。他凑到他鼻尖不足五寸的地方,用那双大眼睛看着他——这或许是令人不快的,因为你没办法通过那双白色的眼睛知道对方的视线正停留在什么地方,不过对于他来说又不重要。他只是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鼻子,同时抿了抿嘴唇。

  他不希望这家伙快点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也不希望这家伙留在这里胡言乱语,他没有任何希望,因为他什么都不在乎。

  Peter叹了口气,如同此前的景象他早有所料一般。他伸出那只银蓝色的、看起来虚无缥缈的手——手指和手背、掌心都布满蜘蛛网格——折起指节蹭了蹭傻站在原地这人的侧脸。那张面罩遮挡着他的情绪,但他的一举一动都把无力和沮丧写在了自己身上,把那些细小的网格挨个都涂成黯然的灰色。

  他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自说自话的。

  “看起来你不打算回答我了,是吗?”Peter这么问道,毫无希望地,“没关系,咱们可以慢慢来——我一早就做了这样的打算。老天,当我赶到这里发现他们居然把你安排在那些人当中的时候……我的天啊,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的心情。但我已经来了,好在我来了,我真庆幸……我真庆幸我来了。他们不准我带走你,但我会留在这儿陪着你。”

  他没有任何动容,只是稍微提起一点眉梢看了看面前的人。他不知道Peter在说什么——他们是谁,那些人又是谁,以及这里是哪里,对方的话在他听来简直就像一派胡言。天知道这家伙是怎么闯到这里的,长了那么一双大眼睛却看不见这里空无一人并且一片空白,偏偏要揪着自己杜撰出来的“他们”和“那些人”大加讨论一番。

  还都是些让人听不懂的话。

  他确信自己安稳、平静、独立的世界里闯入了一个疯子。

  “我们从哪里开始?”Peter在他面前坐下了——凭空坐下,但看起来悠闲自如得就像屁股下面垫着张看不见的椅子,“这里有很多值得一提的事情,但我不总是知道它们,就从我了解的那部分开始吧,好吗?”

  他没有回应,当然,他不会回应。

  “……那我就先进行一个正式的自我介绍,”Peter坐正了身子,这幅画面看起来只让人觉得滑稽,他挺直后背,但屁股下面仍旧空空如也,像是育碧游戏里卡了bug的建模,“我有两个身份,你都知道的——原本。其中之一是Spiderman,你的超凡好朋友,我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你到底为什么要忘了这一切?”

  他听得出来正在说话的人情绪并不对劲,远比对方刚刚出现时还要失控。那张奇怪的面罩遮住了Peter的表情,即便如此,他的感情仍旧可以将这层微不足道的阻碍冲破,往本就沉默尴尬的气氛里注入更多让人喘不上气的因子。

  “或许我应该先谈谈你——你知道我是值得相信的吗?我希望即便你忘记了所有,至少我们之间神奇的感应还在运转,你不必怀疑我所说的每一句话,比如你的身份,从你的名字开始。”

  他动了动脖子,这个小动作使不速之客突然上身前倾,离开了那个没人看得见的椅背,手指局促地绞在一块儿——Peter以为他会说些什么,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都能燃起希望,哪怕只是左右拧拧脖颈。Peter急切地看着他,面罩上的黑白大眼瞪到最大,就保持着这个状态等待了七秒。

  没有下文。

  ……

  Peter叹了口气。

  “我会试着放慢节奏,”他再次开口,听起来仿佛是在同自己对话,一种明知没有意义却不得不去进行的自我安慰,“我们慢慢来,你需要时间——多幸运啊,我们最不缺少的就是时间。就假定一个目标吧,别太严苛,但我希望……一个星期,一个星期过后你会开口讲话,不管说什么都好,我们就此约定了,行吗?你得跟我一起努力。”

  他感觉到制服面罩特殊的触感,是微冷的,但下面蛰伏着某种将冲未出的热度,就像一种保护,似乎撕掉这层布料就能把他灼伤——Peter勾住了他的小指,用儿童幼稚的誓约方式,但对方却对此依依不饶纠缠不休,用力地使两个人的指节卡在一块儿,仿若这样能够证明什么,或是锁住某些已然流失的过往。

  “就从认识开始,试着记住我说的话。你是Wade Winston Wilson,也是Deadpool。”Peter说话的时候一直没有松开那用力折扣住的指节,也没有移开黑白大眼下遮挡的视线。他——Wade,不知道为什么,他能感觉到那双原本辨不清对焦的眼睛正在注视着他,好像打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他开始感到困惑,但并不熟练。他的脑袋是一团打得稀碎的浆糊,思想、情绪和精神烂糟糟地搅和在一块儿,已成常态。他不知道自己在绝对空白中站立了多久,也从未把这视为一种等待,不在乎使他失去了转动大脑的能力,当他终于想要搞清楚一些什么事情——比如这突如其来的闯入和互动,却只是手足无措,像对着一个找不到头尾的毛线团,无从下手,甚至没办法给自己抛出一个问题,因为一无所知

  也因为一无所有

  Wade Winston Wilson。

  这不耳熟,他没听过。

  这是他唯一可以肯定的一点。

  “拿着这个。”那拉着他的人又开口说话了,像一个魔术师。Peter将一把钥匙放进他的掌心,他没有反抗,只是看着它发呆——一把钥匙,一个连接着它的小钥匙扣,塑料圆片,光滑、冰冷的表面,和一个奇怪的图案。

  他的大脑运作得很慢,在长久的空白中他不需要思考,只是放空。现在那些卡死上锈的齿轮试图重新转动,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灰尘结成网状,它们还无法咬合,只是一次尝试就带来轰然巨响,让他头痛。

  那是什么?他认出其中一半,为此在那神奇的塑料片和Peter的脸之间转换了数次视线,笨拙地确认它们应该是同样的事物。

  另一半呢?

  不,不认识。

  “这是我们的东西,不是我的,也不是你的,是我们的,”Peter边说边轻轻地替他合上掌心,塑料圆片和起伏不平的金属都是冰冷的,他好像握着一块冰,“一辆卡丁车——你知道卡丁车是什么,你现在想去看看它吗?或者我们迟一点再去?”

  我们?

  不,没有我们,这里只有我,外来人。

  他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对那个统称感到抗拒——这不是没来由的,他一直是只身一人,这是他唯一可以肯定的一点。打从他有“知道”这个概念起就是这样,所以他不接受“我们”,更不接受什么可以用“属于”来形容的事物。

  你也看到了,这里一片空白,除了死亡以外空空如也。

  “……好,我们迟一点再去,但你要保存好它,”Peter吸了吸鼻子,一只手轻轻托着他的手背,另一只手拍了拍他被强行折合的手指——一个怪人,把冰块当成宝贝,“保存好它,Wade……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该怎么说服你,你看看你,老天,你已经把自己弄丢了……我没有在责怪你,我只是责怪自己,我为什么没有待在你身边?我为什么现在才来?”

  这语调让他不自在。

  他没有弄丢任何东西,更何况是自己——一派胡言,他好好地站在这里,已经超越时间啦,连半步都没动过。多可笑啊,怎么会有人蠢到会把自己搞丢?看起来对方才是状况外的那一个,冒冒失失地撞进别人的空白,然后死命地要求无辜的人给他一点儿什么,承诺,或者简单的应答,作为确认的单词。

  ……等等,他明白了。

  Peter丢了东西。

  这个银蓝色的小子丢了东西。

  可他不应该来这里找,任何丢了东西的人都不应该寄希望于这里——Wade很确定这一点,因为这里什么都没有呀,这里只有一个脑袋瓜空空的家伙,无尽蔓延的时间和难以被打破的沉默。

  他为什么要来这里找东西呢?

  

 

  “我是Peter Parker。”

  又来了。

  Wade一睁开眼睛就看到那个银蓝色的影子,说着那句重复了十几遍的话——那家伙简直就像失忆了一样,隔三差五就要做一次自我介绍。然后像这些时间以来总是做的那样,Peter抓过他的手腕,打开他一直紧攥的拳头,检查里面的物件还在不在。

  暖乎乎的塑料圆片和一把钥匙。

  “或许你想吃这个,”他今天带了别的东西,还像个魔法师,他手里拿着一个土黄色的包装袋,看起来很奇妙,因为这鬼地方几乎没有颜色,除了Wade自己身上那套橘红色的囚服,“是墨西哥卷饼,你以前最爱吃的东西。难以想象这么久以来你都靠着吊瓶维持这具身体的运作,你有多久没好好吃饭了?”

  吃饭?

  不是那么陌生的词,但Wade确信有意识以来他没和这件事沾过边。他在思考,齿轮转动的生涩噪音让他头痛——他有点想要逃开,想要摆脱这只烦人的银蓝色气球,对方身上那些网格让他头晕目眩,该死的齿轮就像在把他的身体一点一点嚼碎了吞进每一次契合里。而对方却只是把土黄色的包装纸剥开一点,工工整整地向下翻折,露出里面更让他陌生的颜色。

  还有一种气味。

  这不对劲,他的本能在叫嚣。Peter在破坏他的空白,他的世界里闯入了一团交杂在一块儿的颜色,有绿也有红,还有一时半会儿分辨不出来的焦棕色。这不对劲,这违背常态,他想要停止思考,但齿轮不由自主地转动,一粒硬邦邦的石子卡在凹槽里,机器的运转遭受阻碍,可那些愚蠢的零部件像八匹马拉不回来的上头斗牛,一直不怕死地往前冲、往前翻绞、往前拍滚,发出更加刺耳的噪音。

  “你不想吃吗?这是你的口味。”那双不对焦的眼睛看着他——这是Peter身上唯一有颜色的部分,除了虚无缥缈的银蓝就是这一丁点儿规矩的黑白,直觉告知他的视线令人恐慌,他头痛不已,他把那团颜色拍打开了。

  它在空中甩出一个流畅利落的弧线,啪一声落在地上。

  所有的颜色都被砸扁了,粘稠的酱汁从里面流出来,像一只被碾死的小动物。

  陷入沉默。

  他看着Peter,对方少见地把视线从他脸上移开,低头看向落在地上的调色盘。Peter的呼吸有些急促,气流摩擦的声音难以捉摸,他小声说着什么,黏黏糊糊地连成一片,然后弯腰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

  Peter咽了一口唾沫。

  “你不想吃?”他还看着手里的一片狼藉,直到问出这句话才抬头重新望向Wade,“你以后会想吃的,你以后再回想起今天做的事还会后悔,甚至可能大骂自己是个蠢蛋,居然浪费了这么一份美食。嘿,这可是我排了半个多小时才买到的,我怕它凉了还特意揣在制服里,你居然就这么把它打掉啦,你这个情绪化的小孩,就像六七岁一样难对付。”

  Wade沉默地看着那团乱七八糟的东西。

  “……对不起。”

  “……什么?”Peter愣愣地看着他,那双眼睛瞪得老大,“你刚刚说话了吗?你说什么?对不起?——不,没什么好对不起的,你现在想吃了吗?等我一会儿,我去再买一份回来,好吗?Wade?”

  他慢吞吞地伸出手,用手指去扒拉躺在Peter手里的那团颜色。他没办法处理刚刚得到的一系列问题,所以自动把它们忽略了,这是齿轮的自我保护机制,为了防止他被噪音吵到头痛欲裂。他从那里面拿出了一块红色,湿哒哒、软趴趴的红色,尚有余温。

  红色。

  Wade把它塞进了嘴里。

  “……不!都掉到地上了,这很脏,你不应该把掉到地上的东西放进嘴里,我可以再买一份给你!”Peter没来得及阻拦他的动作,这足够出人意料,对方惊呼了一声不知道该怎么办,而他只是旁若无人地咀嚼着嘴里的红色。

  这不熟悉,但也绝不陌生。

  Wade意识到他或许忘记了某些事情,发生在来到这里之前,其中就包括红色和红色的味道。或许他早该意识到这件事的,但那是个残酷的开关,一旦被推动,更多沉默的、假死的齿轮就会不约而同地开始转动,和细小的齿轮一样不要命不怕死地往下碾压,不管凹槽中堵着多少灰尘网和硬石子。

  在白色以外还有其他的东西,他曾经知道的,后来被抹杀了。

  那些齿轮轰鸣着,发出沉睡巨兽初醒的巨大噪音,像是呼噜声,也像是警示性的低吟。他感到头痛,没有任何一秒这么希望从这里逃开,把那些颜色和银蓝色的不速之客推到千里之外,推到他看不见的空白的尽头,把平静和麻木还给这个狭小的世界。

  他开始感到焦虑了,又一种不见端倪的情绪悠悠醒转。

  “把它拿走,”他说,“拿走,远一点,”他的话语支离破碎,“别在这里,这不是这样,把它停下吧。拿走、拿走,我的眼睛很痛,我很痛。”

  ——然后Peter抱住了他。

  那银蓝色的影子扑上来,他感受到矛盾的温度,像他们第一次勾住小拇指时那样,光滑布料的微冷把下面叫嚣的热量压得死死的。这一次对方的声音从他耳侧传来,即便齿轮咬合卡死的巨响几乎让他的脑袋裂成八瓣,那把嗓音还是那么清晰,带着一点点颤抖,就像即将被卷进凹槽中碾成灰尘和碎土。

  “对不起我让你感到难受了,Wade,对不起……”

  “我忘了吗?”

  “……什么?”

  “我忘了吗?我忘了什么吗?”

  他感觉那圈着自己脖颈的双臂骤然收紧了,他几乎快要因此喘不过气。这个问题或许是致命的,他听到耳边传来气流逃窜的声音,乱七八糟,抱着他的人在发抖。温度冲不破那层布料,但情绪却一马当先,他感觉到来自对方的恐慌,并不单纯。

  “你会想起来的,我保证,”Peter的声音像是被狂风席卷的一株稻草,颤颤巍巍将倒未倒,他重复了一次,“我保证,不管你忘记了什么都会想起来的,不管多久,不管有多彻底——我们一起找到它们,我在这里,我迟到了但还来得及,我找到你了,我们一起找到它们。”

  Wade看着那片空白,恐慌和迷茫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从这一直空空如也的、雪白的世界里每一个看不见的角落。它们来了,像是怪物的触手在画纸上留下歪歪扭扭粗粗细细的线条,它们向他逼近,慢条斯理,有条不紊,就像早就打定主意要把他剥皮抽血,敲骨吸髓。

  一场灾难。

  然而——

  “我在这里,我在你身边,我们会找到的。”

  它们停下了,像是畏惧说话人的声音,或是不速之客的气场把这些张牙舞爪的侵略者们毫不留情地挡在高墙的另一边。Wade剧烈地喘息着,冷汗从他额头上不断滑下来,有一些紧贴着眉骨向下滴进眼睛里,他猛地闭上了那只眼睛,停转的大脑完全没能意识到自己正紧紧勒着拥抱他的人,用力到几乎把自己的骨血按进对方的皮肤下面。

  “……呆在这里,在我身边。”

  他说。

 

 

  他看到了……颜色。

  颜色,巨大的、疯狂的、模糊的、混乱的色块。

  支离破碎的脸,魔幻扭曲的声音,意大利语,极速转换的情绪。

  来自于Peter给他讲述的每一个故事。

  这里现在是一团乱,顽皮的孩童拎着油漆桶把那些黏糊糊又带着刺鼻气味的颜色往墙面上甩,它们由于重力作用向下牵扯出长长短短的痕迹,像浇在蛋糕胚上的彩色糖浆。他还站在原地,看着面目全非的小世界,他的心里在打鼓,可他掌心攥着一块被捂化的冰,另一只手被那时时刻刻都可能冲破阻隔的热度包裹得严严实实。

  “我不知道……我只看到轮廓,但我想不起来任何细节,”他茫然地抬起头,又看看四周,最后把视线放回自己面前的人,“而且我的头很痛,齿轮们在吃我的脑子,嚼碎了一点一点往下咽,它们会被碎屑卡住,变得更加难以流畅运作,这是个恶性循环。”

  “那我们今天休息,”Peter抚慰地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不学习新内容,甚至不复习学过的东西,只是休息。你想吃什么吗?或是出去走走?睡一小会儿?”

  Wade感觉有什么声音夹杂在交谈与齿轮费力拧转的噪音当中,很轻,几乎是捉不住的。他没办法形容那细碎的杂音,好像什么轻薄又大量的东西在空中飞舞、摇摆、碰撞。大片大片的色块后面是隐约可见的水波,它们正在流动,仿佛只要打破这该死的糖浆囚牢就可以拥抱一片自由的海洋。

  “那是风吹树叶,现在是夏天。”Peter再一次握紧了他的手,循着他看向一侧的视线,轻声解释说。

  “……所以这里还有别的东西是吗?”Wade眨了眨他干涩的双眼,“不是一片空白,也不是乱七八糟的颜色,你能看见别的东西,是吗?”

  Peter沉默了几秒钟,他低头看向轻柔握着Wade的手,空气里充斥着腐朽的味道,还有试图盖过这一切的药物气味,混杂着一点点阳光,一点点暴雨来临前的闷热,一个平常的午后。他不知道怎么应答这个问题,缘由是那双迷茫的蓝眼睛没长在自己身上,那双眸子里始终有汪洋漩涡在飞快地旋转,把世界上的一切都扭曲成色彩斑斓的水流,卷进中央的漆黑缝隙。

  “……是的,我能看见别的东西,”他小心翼翼地回答,生怕哪个单词给Wade带来不愉快的感受,“但我也看不见别的东西,我在这里唯一能看到的只有你,当你看向什么,我才会注意什么,我在意你在意的一切。”

  “我知道了,”Wade突然笑了起来,那个笑容十分安平,就像他被发现浑身扎满针头时那样,如同会心地理解了什么,他的视线还停留在另一侧,“我不在那里——我不在你正呆着的地方,所以你来找我啦,是吗?”

  “是的,我来找你了。”Peter看着他,看着那个几乎没在雇佣兵脸上出现过的笑容——他不是没笑过,只是没笑得这么纯粹、这么无忧无虑过,某一秒里Peter为了这个表情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是对是错,是否就应该停在这里止步不前,因为那些过往全都不堪回首,是Wade曾经想要忘却的一切。

  哪怕是死。

  可他却不能。

  “……你在听吗?”

  Peter猛地回过神来,Wade的视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他脸上,迷茫的眼睛眨了眨,有些困惑。对方似乎刚刚说了什么,但Peter没能听见,他在走神,质疑自己,马上就要开始感到愧疚并责骂自己的自私了——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这或许并不是Wade真正想要的,而他却一意孤行地以为自己在帮助他,甚至忘记了造成对方这幅样子的罪魁祸首正是对方自己。

  不,这不是最好的方式。

  Peter摇摇头否认了自己的想法,不论是求死也好,用药忘记一切也好,都不是最好的方式。就像他不会为了JJJ的报道和不知情人士的指责就决意放弃这座城市和他正在做的一切、付出过的努力一样,行走在世上的人必须背负苦痛,缘由是那些值得为之押注的人和事物,还有你自己。

  “你今天总是走神,怎么啦?你脑袋里有一个正在跳舞的音乐盒塑料小舞女吗?”

  Peter又一次猛地回过神,他定定地看着Wade,对方挑着半边眉毛,一个理所当然的问句刚刚从他唇间逃走。Peter感觉自己的手心浸满了汗珠,那是他熟悉的对话方式,他承认自己对此的反应或许有点过度,但他还是急促地喘了几口气。

  “不,我只是……我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你的头痛好点了吗?你刚刚问了我什么?”

  “为什么,”Wade看着他,“我问的是为什么,谁让我来到这里的?谁让我们分开的?为什么我会在这里,把所有的东西都忘掉?——它们现在糊成一团了,该死,在你来以前还是一片空白呢,现在却好像包含着这世界上你叫得出名字叫不出名字的所有颜色,光是红色就他妈有几十种,像姑娘们梳妆台里并排摆放的口红,到底是谁害了我?”

  Peter张了张嘴,他想把那个答案吞回肚子里,现在他的喉咙发苦发疼,像是刚做完一场切除扁桃体的手术,麻药的后劲还停留在那里,他一时间无法开口说话了。

  “这很难回答吗?还是你也不知道?”

  “……不,”Peter费力地咽了一口唾沫,那让他的嗓子疼痛难忍,像是把锋利的刀刃往下硬吞,划破他的血管,冰冷黏腻的血腥味向下流淌,“是你自己,这是你自己做的。但罪魁祸首是我——如果我在你身边就不会发生这件事,我们是共犯。”

  Wade有点不解地看着他。

  “是我的错,我应该待在你身边的,在那些人把你逼进绝路之前……”Peter又一次开始失控了,他痛苦地想要避免提起发生在这之前的事情,破碎的画面和声音在他脑袋里大打出手,闹得那一亩三分地鸡飞狗跳,他吸了吸鼻子,该死,“我应该为此道歉,对不起,Wade,这是我的错。”

  “不,这不是你的错,这绝对不是你的错,”Wade看着自己的手,“我是个蠢货,我现在就已经在后悔对自己下如此毒手了,尽管我还记不起来造成这一切的契机究竟是什么,但我很确定我不应该这么做,典型的胆小鬼行为,和自杀一样可笑,我到底在试图伤害谁?你?”

  “你只是想要保护你身边的人。”

  “用这种方式吗?”

  

 

  他再一次醒来了。

  银蓝色的影子悄悄变得真实起来,Wade甚至无从发觉这是发生在什么时候的转变,他其实也是有颜色的,不是一个气球,一个从阿拉丁神灯里跑出来的魂灵。他好像还在睡,一只手牢牢地握着Wade,每一秒都有可能为他的一个微小动作而惊醒。

  Wade开始悄悄地在心里复习那些他学过的东西,从他的身份开始。

  这并不真实,Peter告诉他他有一个世上最可爱的小姑娘,他不敢相信这个,他惧于接受Peter所说的大部分事情,那些人和事物堆聚在一块儿,像是在冒酸黄色气泡的危险化学池,他不敢跳进去让它们拥抱自己。

  从一片空白走出来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他曾经以为自己一无所有。

  Peter动了动手指,窗外传来风吹树叶的声音,飒飒作响。

  而他呢?他到底是谁?超凡好朋友?仅仅如此?

  一场颠倒的追随。

  越来越多完整的画面和句子从他脑袋里跳出来,尽管它们无法连接到一起。Wade感觉疲劳,他闭上眼睛,有人告诉他:每个人都值得被爱,但是你得先爱你自己。

  不,他在心里否认了。

  我要先爱他。

  Wade睁开眼,再次看向那个熟睡中的人,树叶沙沙作响,一个平凡的夏夜。

  我会先爱他。

  我相信过去也是如此。




End.



By 72.

评论(37)

热度(252)

  1. 共2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